記者日前在河北、廣東等地調研發現,潛在的高額利益促使一個以拆解和提煉廢舊電器電子為生的地下產業迅速膨脹,形成一條完整成熟的地下產業鏈,產值每年至少可達千億元。同時,由于沒有有效的防護和環保措施,造成對空氣、水體和土壤的重度污染,在探索循環經濟治理手段的過程中,又遭遇了各種瓶頸。《經濟參考報(微博)》今日起推出電子垃圾治理黑洞上、下篇,以探索地下產業鏈的治理之道。
從北京到河北再到廣東,潛藏著一條隱秘的地下電子垃圾產業鏈。這個產業快速膨脹,僅在北京便吸納了30萬從業者,廣東貴嶼的深度拆解提煉出的黃金產量已占到中國黃金總產量的1/20,甚至影響到國際金價走勢。這條遍布全國的地下電子垃圾回收拆解網絡,已經對空氣、水體和土壤造成重度污染,亟待引起相關部門重視。
隱秘產業日趨龐大暴利驚人
有研究表明,一噸電路板包含的金是一噸金礦石的40至800倍。除了黃金,廢舊電器電子還含有銀、銅、鈀等貴金屬,是比礦石更有價值的珍貴資源。潛在的高額利益促使一個以拆解和提煉廢舊電器電子為生的地下產業迅速膨脹。
廣東貴嶼人郭長峰(化名)長期居住在北京奶子房村的一個大院,院落面積約40畝,他組織了30多名安徽人在此秘密收購電子垃圾。郭長峰的任務是選出其中最好的原料,運送給老家的姐夫煉金。在貴嶼,郭長峰的姐夫能從電腦主板等線路板中提煉出純度達99.99%的黃金。據了解,貴嶼鎮每年拆解廢舊電器電子上百萬噸,產出15噸黃金、10萬噸銅和難以計數的百萬富翁。
“電子垃圾回收最賺錢的部分是貴金屬提煉。”郭長峰告訴《經濟參考報》記者“每噸線路板可提取黃金300多克、鉑金5至10克、鈀金30到50克,以及2千克白銀、25千克錫和120至130千克的銅。國內很多地區經過簡單拆解的零部件很大一部分會轉賣到廣東貴嶼、浙江臺州等地進行深度拆解、提煉。”
依據北京環保局2014年公布的電子垃圾數量,以最低市值計算,僅在北京,這一地下產業規模至少10億。記者調查了解到,早在2006年,北京市社科院相關統計數據顯示:北京從事電子垃圾的回收人數便已達30萬人。
曾任貴嶼鎮黨委書記、貴嶼循環經濟產業園區管委會主任張楚豐告訴記者,保守估算,目前貴嶼鎮拆解回收處理量是100多萬噸的廢舊電子和300多萬噸的邊角廢塑料。按1噸廢舊電子5萬元和一噸塑料8000元算,這兩塊原料的價值分別可以達到500億和240億元,貴嶼鎮的原料價值就有740億元“這還是保守估計的數字,汕頭一個做玩具的老板曾跟我說,每年從貴嶼采購的廢舊塑料就達80億元,因此貴嶼若將原有資源優勢利用得好,電子垃圾產業的產值每年至少可達千億元。而去年汕頭市的G D P也就剛過1400億元。”
可觀的利潤使拆解作坊主積累了大量的財富。貴嶼鎮電子垃圾中間商李周莊(化名)則告訴記者,一噸線路板拆解分類買賣,利潤也在4、5萬元,一年賺幾百萬也是尋常事,即便是村中的小戶,一年十幾萬的收入“太過輕松”。鎮上一年上牌的車輛都有四、五百輛而且都是豪車。
據張楚豐介紹,每年貴嶼提煉出來的黃金不少于15噸,占我國黃金年產量的5%左右。“因而這里的市場足以影響國內稀有金屬的價格。如建立貴金屬交易市場,必將成為我國貴金屬價格的風向標。”張楚豐分析認為。
貴嶼鎮南陽鄉電子垃圾經營大戶郭錢運(化名)還告訴記者,“當地都是用土法技術加上電路板等來提取金,含金量純,提煉出來的金純度高,均可達‘四條九(千足金)’。我手上的大戶有10家,每戶每天可提煉黃金10公斤。這樣的純度和產量確實足以影響黃金市場價格。”
環保監控出現“真空”
《經濟參考報》記者在河北、廣東等地調研時發現,電子垃圾地下拆解正對空氣、水和土壤形成巨大的污染。在目前國家環保部的排放物統計中,電子廢棄物污染并沒有納入統計監測。這因此成為一個污染嚴重卻又難以治理的“真空地帶”。
據貴嶼鎮政府統計,目前貴嶼共有3141戶從事相關產業。記者走訪了解到,加上未注冊的戶數,貴嶼從事地下電子垃圾產業的戶數達上萬戶。各省都有龐大的地下作坊回收分拆電子垃圾,除廣東,浙江、河北等地就地消化外,其他省份均在簡單分拆后發往這些加工地進行深度拆解。
這條地下產業鏈興盛的背后,是觸目驚心的環境污染。記者走訪河北、廣東等電子垃圾地下產業積聚區發現,由于零部件拆解時加熱、廢料焚燒、以及冶煉貴金屬“下高爐”等產生了大量揮發性有機物和顆粒物,當地空氣污染十分嚴重,所到拆解之地均能聞到空氣中的類似塑料及電子產品燒焦的嗆人味道。河北石家莊的小石家莊村、廣東貴嶼鎮等地居民感嘆:“我們當地的空氣一眼望去都是黃色的。”
記者查閱相關科研機構對廣東貴嶼和浙江臺州等地下拆解集散地所作的調研顯示,空氣、土壤和水都被拆解排放物重度污染,且直接帶來異常病變。如汕頭大學醫學院曾對貴嶼進行的一份健康抽查表明:對165名1歲至6歲兒童進行嚴格體檢測試后,發現所有兒童均血鉛超標中毒。
據了解,電子垃圾中鉛、汞、福、六價鉻、多澳聯苯和多嗅聯苯醚等致畸、致突變、致癌的污染成份,隨著地下作坊的簡單處理,滲入到地下或排入空氣。記者在貴嶼找不到任何可直接飲用的地表水,而在河北電子垃圾集散地小石家莊村,淺層地表水也已經無法使用,全村人的喝水問題,不得不通過三口深達3000米的鑿井獲取。
由于電子廢棄物從回收到拆解,全流程均會造成對環境的污染,因此監測和統計極為困難。在目前國家環保部的排放物統計中,電子廢棄物污染并沒有納入統計監測。這因此成為一個污染嚴重卻又難以治理的“真空地帶”。
“只要關好門,便能敞開干”
盡管政府督查的力度加大,但由于眼前利益的追求和缺乏謀生手段,依然讓很多人留在這個灰色行業里。甚至有從業者透露,省廳級以下部門都很容易搞定,他們有接到上級行動任務時,都會提前和我們“打個招呼”。
近年來,貴嶼當地進行了多次治理整改,在5000多家拆解企業中,有2000多家企業由于拒絕整改或者污染嚴重而被取締,列入整改的3000多家,有的還通過了環評或辦理了工商登記和稅務登記,促使其經營活動趨于規范合法。僅去年貴嶼就搗毀酸洗加工場52宗、拆除焚燒電路板高爐6條,查獲非法酸液60噸,刑拘責任人11名,其中5人被判處有期徒刑。
由于眼前利益的追求和缺乏謀生手段,依然讓很多人留在這個灰色行業里。“政府督查的力度加大了,但結果是:過去在街頭工作的小火爐轉入了室內,過去在白天進行的操作改到了夜晚,過去密集的黃煙作坊轉移到荒郊野。”李周莊告訴記者,“而且一有人來檢查,上面都有人通風報信,經營戶之間互相知會停工,躲避檢查。”
而在其他地區,這個灰色產業得以生存同樣處于這樣的生存狀態。因環保部門的排查、監管,小石家莊村像李鈺家從事土法煉鋁的,只能在夜里偷偷進行,煉出的鋁棒會按成色和質地分類,以對應不同的出售價格。
李鈺告訴《經濟參考報》記者,“省廳級以下的監管部門,和我們早就熟絡啦,下來執法其實就是我喝酒、你喝酒,喝完各自走。除了省廳級,其他部門都很容易搞定,他們有接到上級行動任務時,都會提前和我們‘打個招呼’”。
因為與監管部門之間的這種灰色關系,如貴嶼、小石家莊村、方村舊貨市場等地,電子垃圾處理都處于“只要關好門、便能敞開干”的局面。
推進區域整體治理
業內人士建議,為避免未來付出更大的成本代價,當地政府應以強硬措施督促注冊合法企業進行處理工藝的升級改良,加強污染物的監測,建立分級污染物預警機制,污染超標嚴重時強行要求企業停工,相關地區應啟動環保整治工程,推進區域部門整體治理。
業內人士建議,為避免未來付出更大的成本代價,相關地區應千方百計克服資金缺口大、區域整體整治難、預警監測機制缺位等多重困難,盡快啟動環境整治措施。
一是提高工藝技術加強預警。廣東省環境資源利用與保護重點實驗室副主任、中國科學院廣州地球化學研究所有機地球化學國家重點實驗室研究員安太成建議,一方面當地政府應以強硬措施督促注冊合法企業進行處理工藝的升級改良,如加裝集氣罩等措施,盡量減少污染的產生,而另一方面,則應加強污染物的監測,建立分級污染物預警機制,污染超標嚴重時當地可強行要求企業停工,為當地居民身心健康負責。
二是多方舉措解決修復資金缺口。據廣東省汕頭市貴嶼鎮鎮長林秋榮介紹稱,當地居民要求改善環境的呼聲也越來越高,但憑借一個地區的力量啟動環保整治工程有些勢單力薄。
三是推進區域部門整體治理。環保部污染防治司相關負責人表示“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分段治理方式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應推進地域協同、部門合作,推廣拆解產業園區發展模式。